2023年12月,大川原化工机厂厂长大川原正明等人在东京地方法院门前,向媒体展示“胜诉”等标语。
这是2023年的12月,离大川原化工机厂厂长大川原正明、总工程师相屿静夫、海外营销经理岛田顺司被捕已经过了3年9个月。
2020年3月,东京警视厅公安部(负责国安)外事一科以违法出口喷雾干燥机为由,逮捕了大川原等3人。他们据理力争,坚称自己无罪。司法部门并没有确凿证据,却将他们持续拘禁一年半。期间,相屿病死。
位于横滨市的大川原化工机厂成立于1923年,百年来一直在研发机械,尤以研发、生产喷雾干燥机著称。它不急于扩张,一直维持着中小企业的体量。
1996年,该厂与中船第九设计研究院工程有限公司合资成立上海大川原,专研喷雾干燥技术。截至2023年2月,其喷雾干燥机销售千余套,用户来自医药、食品、精密陶瓷等诸多行业。
大川原对工作兢兢业业,而相屿对工厂忠心耿耿。被警方盯上后,两人的人生一下跌落谷底。警方抓捕他们前,对大川原化机厂员工做了上百次调查和审问,期间一名女性职员还得了抑郁症。
大川原和相屿坚持自己无罪,要求保释。检方一直拒绝,理由是:“由于案件敏感,担心保释后回厂销毁证据。”
期间,相屿被查出患有胃癌,身体健康情况迅速恶化。他前后7次向检方提出保释后住院的要求,均被拒绝。相屿愤慨地对妻子说:“这些人还算是人吗?”
相屿的家属和律师也多方求助,申请保释,始终无果。在拘禁所,检方只为相屿提供了最简单的身体检查。
其实,3人只要认罪,就能获得保释。然而,为自己的尊严和清白,3人都坚持不为不存在的罪行买单,于是一直被检方扣押。
2021年2月,相屿因病含恨去世。他的家人得到检方冷冰冰的回复,至今未获任何道歉。相屿的遗孀伤心地对媒体回忆:“其实丈夫非常不愿意死,他老感觉自己还有很多事没做完,一直想着指导厂里的晚辈,一提到带新人、搞研发,眼睛都会放光。”
在日本警界,东京警视厅是个不容忽视的存在。它管理着包括公安部在内的9个部门和分课,管辖东京102个警察署,警员人数超过4.3万。
要想在这个层级森严的警察帝国往上爬,普通“片警”削尖了脑袋往刑警部钻,刑警部的人则往公安部挤。这是因为公安部办的案子更能凸显功劳,升官的可能性大。
然而,大案不常有,公安部里的科长、组长们也着急。公安部没案子,检方也就“旱”得很。所以,警检联手“搞”案子的事,并不是耸人听闻。
喷雾干燥机是指一种可以同时完成干燥和造粒的装置,简单说来,设备内部升温,同时使物料分散成雾状,达到迅速干燥的目的。在食品加工、日化、制药等民用领域用途比较广泛,比如用来生产咖啡提取物、可可粉、合成洗衣粉、医药冲剂等。
然而,为避免喷雾干燥机被出口海外用于“制造生物武器”,日本经济产业省对这种机器的出口有详细规定,从水分蒸发量、粒子直径、内部杀菌或消毒三方面限制其出口。
其中,“内部杀菌或消毒”是指一部喷雾干燥机能在不被拆卸的情况下,对机器内部进行整机杀菌或消毒。如果有这种功能,这部喷雾干燥机就有被转用来制造生化武器的可能性,会被禁止出口。
经济产业省并未对“杀菌”“消毒”两个从英语中翻译过来的日语词汇进行详细解释。“消毒”是指使用化学药品降低细菌感染力;但“杀菌”究竟是指什么,并没有严格定义。
实际上,大川原化机厂生产的L-8i型民用喷雾干燥机既不能杀菌,也不能消毒。但本是技术外行的宫园说:“干燥机内部温度上升,难道不就为了杀死某些细菌吗?”一口咬定这种干燥机有杀菌功能。
前面说了,大川原化机厂在中国有家合资企业,销售了不少干燥机。结合这个背景,宫园在搞些什么鬼名堂,也就一目了然了。
2017年8月,宫园指使部下安积申介前往防卫医科大学,向四宫成祥教授征询“杀菌”“消毒”的定义,却故意隐瞒其目的。此后,安积还多次上门“求教”。
2018年3月的一天,安积带着几名刑警最后一次上门拜访四宫,谈话间,安积突然拿出编写打印机,当场打印调查书,要求四宫签字。见到阵仗这么大,四宫没多想,随便扫了一眼,也没提出任何修改意见,就签字画押。
其实,调查书上的对话,全都是第五小组捏造的,在上面,身为教授的四宫如此说道:“使用干热(热风)杀菌,或者灭菌消毒,原理和蒸汽杀菌一样。另外,如果干热(热风)能够杀死大肠杆菌等细菌的话,那么该种干燥机应该属于禁止出口的类型。”
正是用了这份“专家背书”的书面材料,警视厅安全部得以说服经济产业省,其实,不管是安全部还是经济产业省的办案人员,都是技术外行。很快,经济产业省认定大川原化机厂出口的干燥机属于禁止出口违禁品。
有了经济产业省背书,2020年3月,警视厅公安部以违反《外贸交易法》为由,逮捕了大川原、相屿和岛田。岛田回忆:“警察出示逮捕令后,不容辩驳,给我们戴上手铐,同时,给我们腰上缠绳子,反绑在铁管椅子上,简直是羞辱。”宫园指示安积提前完成了相关程序,逼岛田在调查书上签字画押。
迫于压力,岛田不得不遵从。然而,签字画押后岛田一看,上面写着“根据厂长要求,出口违禁产品”,生气地说:“改回我之前说的——‘我厂根据相关规定出口有关产品’。”安积假惺惺答应了。岛田再看,发现“根据厂长要求”被改成了“我与厂长同谋”——罪名还更重了。
安积请示宫园后,拿着再度修改过的文件让岛田签字。然而,岛田签字后,安积悄悄将这份材料销毁,只将之前那份虚假材料报送东京地方检察厅。
收到报告后,东京地检厅检察官塚部贵子觉得这是个大案子,能好好“研究”,便开始对大川原化机厂的员工做问线名员工的证词显示,他们厂生产的干燥机不具备杀菌和消毒功能。
感到事有蹊跷,塚部把宫园和安积叫过来,仔细一问,才得知他们抓人的理由并不充分。又想立功、又怕出事的塚部慌了,说:“证据都是自说自话的解释,不可能起诉的。”“我有点不安。这里面专业方面技术问题,我不懂,以后会留下隐患。”
眼看20天的拘留期就要到了。公安部高层也开始向塚部施压。不想浪费立功机会的塚部把心一横,立即起诉。大川原、相屿和岛田三人被正式逮捕,关进监狱。
抓了人以后,宫园心急火燎地搜集更多证据,然而,时间一天天过去,毫无进展。由于大川原化机厂缺了3名高层,生产一度陷入停滞,能给宫园提供的“证据”就更少了。
与此同时,大川原、相屿和岛田的家属、律师在外奔走,拉来媒体施压。随着案情曝光度增加,留给宫园暗箱操作的空间慢慢的变少。为了不被暴露,宫园最终决定放弃此案。
这一下,舆论瞬间引爆。媒体的聚光灯一下照到了“灯下黑”的警视厅和检方。塚部也被吓破了胆,赶紧撤案,但没给出任何解释。
2021年2月,大川原与岛田被保释出狱。当年9月,大川原、岛田及相屿家属共同起诉日本政府和东京都,要求赔偿5.65亿日元(约合人民币2714万元),同时,要求刑事补偿,补偿金额为法律最高限额1127.5万日元(约合人民币54.6万元)。
大川原胜诉后,东京警视厅称:“对于法院裁定结果,我们会仔细研究,研究今后的应对措施。”东京都知事小池百合子说:“我已经知道了判决结果。会与警视厅的有关人员就今后的应对措施进行探讨。”
大川原感叹:“经历了这么多年,终于胜诉了,然而,这不禁让我后怕,日本还是法治国家吗?至今(国家和警视厅)连道歉都没有,相屿老兄死不瞑目。”
事实上,案子结束后,经济产业省、检方、警视厅公安部无一人受到惩罚、追责。2024年1月,东京都和日本政府表示对一审判决不服。
面对判决可能被推翻的前景,大川原表示:“如果那样的话,我会全力上诉,捍卫合法权利。”
大川原化机厂三名高管的不幸经历,引来不少人的同情。一名国会议员称:“警视厅如此猖狂,与安倍执政时期至今,政府越来越急迫地压制邻国有关。这个案子表明,警察权力已经膨胀到了不得不改革的时候了。”
·大川原(左一)、岛田(中)和相屿儿子(右一)在记者会上,谴责日本政府的“人质司法”行为。
还有议员直言不讳:“这简直就是人质司法!”所谓人质司法,多用于批判日本的长期羁押问题。一个人若被捕后不认罪,通常会被扣留更长时间而不获保释。
东京大学博士、东南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赵政原对环球人物记者说:“近年来,为配合美国打压中国的需要,日本对所谓经济安全的重视程度空前,从产业链、供应链等各方面限制出口,常常以可能具有军事用途为由,对本国企业正常的商业活动加以限制。从大川原化机厂的冤案来看,日本维护国家经济安全的目标已开始凌驾于司法之上。这不仅严重影响了中日两国的贸易往来,也使得日本企业界乃至科技界人人自危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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